你是否有過一種經驗,在與陌生人交友的過程中,意外道出或坦白了過多的自己?
這是我在初次看完愛爾蘭華裔電影導演/視覺藝術家-葉愛玲(Aileen Ye)2021年的作品 I Didn’t Dare to Speak 我不敢說話 後湧出的第一個想法。影片的的開頭是一座位於城市街道中心的寬闊滑板場,川流的景物在單一色調的影像質地下,略微失去了這個場域印象中應有的叛逆氣質,少年男女們踩著滑板穿梭其中,就像青春靜止的紀念群像。
直到主角用著略帶口英的英文,開始對著觀者一字一句地吐出吿白:“This is a break up…I‘m …I’m breaking up with you”。以分手為前提的開場讓觀者不住地猜想,是什麼樣的對象讓影片中的女孩喃喃失語?在接續的獨白中我們逐漸明白,女孩對同性友人越顯親暱的情感、群體生活的困難和疏離等等,影像以滑板少女萬千思緒下所產生的存在焦慮為主軸延展,而這份心思讓她不斷地在影像中反覆提問:我們(女孩與其所屬團體)究竟有什麼共同點?以及何謂朋友的定義與適切的距離?
若以筆者的經驗作為其中一種成長的參考,從國中到高中,因為就讀特殊升學班級的關係,生理性別為女性的我,於國中女校畢業後隨即進入高中男校就讀。觀看與被觀看的經驗之於我的青少年時代,有著許多難以訴說的焦慮與不安,甚至因此被區分性別的制服設計而困擾,在高中時代幾乎都穿著褲裝上學,默默拒絕因性別而產生的審視與特權。
而女性群體間的相處界線一直都被看作是一種特別模糊柔軟的東西,被包裹在友情純粹且永恆的外殼下,有時在擁抱和牽手之間一不小心就跨越了。只是那時候的我們還未擁有足夠的信任和給予的能力,在十幾年前台的台灣,禁忌具體地將我們對於性和愛的想像輕易地做了性別的二元劃分。
如同影片中4分9秒的那段影像,16mm膠卷快轉時所產生的垂直線條與平滑色塊,幾何狀的影像質感模糊了主角的身體樣貌,她踩著板,從畫面的左方滑至右方出鏡,也許在某種速度底下,我們是誰?我們該以什麼樣的方式經歷這個世界?並不是那麼一回事的重要。
但她接著又說“Maybe is too difficult to accept alone.” “There is a difference between isolation and solitude, right ?”,她反覆強調、語氣漸重,直到這些話語又再度消散於廣場的空氣之中。雙腳踩踏於板面,翻轉後跳躍,力量與平衡該如何拿捏精準?
直到女孩的身影沒入街角的陰影中,側臉對著錄音設備吐出的那句“End of seassion.’’(會議結束)時我們才知道,在這七分鐘從焦慮轉為痛苦與失望的陳述,以及她極力想要斷開的關係,都是女孩與正在轉變中的自己分手的過程,並控訴著“I told you, I told you, I told you.’’。
在查閱藝術家的背景資料時,看見她畢業於Erasmus University Rotterdam大學的經歷,恰好勾起了我曾於2017年時與好友同遊歐洲時,抵達荷蘭阿姆斯特丹的一段回憶。我們剛到這座觀光城市的頭幾天就巧遇了盛大的 Gay Pride 同志大遊行,走在宛如模板搭建的街道上,眾多飛揚的海報旗中都寫著這麼一句宣傳標語:“Life is better when you are you. ”在閱讀的當下,它是如此地溫暖人心與艱難,因為對於每個曾經經歷過孤獨成長的多數現實是:“Life is uaually getting worse when you are you.” 。無論同性或異性,我們都試圖在人與人的社交場上,一邊回應著他人的期待,一邊小心翼翼地保存下一點真實的自我。
而我們之所以持續觀察、創作、評論、策展,如同藝術家運用16mm的膠卷記錄下女孩的剖析自白,不就是因為我們願意相信,透過創作來發掘和理解個體的困境是可能的,即使坦誠相見會換來挫敗,但挫敗也可以被視為是一種向前邁進而產生摩擦的軌跡。
她說:“I skate to them.”